来源:政工室??|??作者:刘贤安??|??日期:2017-10-25 15:48
六疯子
打开记忆的钥匙,我的脑海里若隐若现一个老人的身影,是我儿时的老伙伴,他没有名字,都管他叫“六疯子”。
小时候,我还记得门前有一条清澈见底,波光粼粼的小河,小河长长的,直通县城那条大河,连着洞庭湖。那时我们要看看外面的世界,外面的人要了解两岸人家风土人情,走的就是河岸那条并不宽阔的泥土路了。
在这条泥土路上,我时常见到一个拾荒的老人,他和其他拾荒人不一样,会耍拳术 ,小伙伴们都喜欢看他表演拳术。
“来了,来了,‘六疯子’来了”,邻家孩子张八狗吆喝着,他是河岸的孩子王。我和羊娃子,潘冬子手牵着手,跟着张八狗屁股后面看热闹去了。一个猴精猴精的老头,肩挑一副担子,摇摇晃晃,哼起小曲,三步并做两步朝我们走来。“‘六疯子’,表演一个节目看看”,“六疯子”没理会,继续哼他的小曲,慢悠悠地朝前走。张八狗怎肯放过他,灵机一动,“陆爷爷,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吧,就您那套拳术咋样?”。“六疯子”还是没搭理,“陆爷爷俺求您了,给您糖吃”。
“六疯子”似乎听明白了,慢慢地从肩上卸下担子,轻轻地往地上一放,朝一片开阔地走出,“六疯子”眼前一亮,打起精神来,迅速成立正姿势,只听见啪啪几声响过后,“六疯子”挥舞拳头,左右开弓,上下跳跃,只见他一边卖力操练;一边口里念念有词:“一挥手、二摆拳、三跨步……”,一套完整的“六宗拳”淋漓尽致展现在我们面前。小伙伴们每次见到他从河岸边经过,都会跟在“六疯子”屁股后面,吵着闹着要“六疯子”表演“六宗拳”。“六疯子”成了孩子们取乐的对象。
听长辈们说,“六疯子”曾经是个红军战士,他在江南一带打过游击,部队被打散,妻儿下落不明。后来他听说妻儿被国民党杀害了,精神上受了点刺激。关于这段历史,我们无法考证,也只是听说而已。但有童谣在水乡一带广为流传:“六疯子,可伶郎,从小没了爹和娘;白狗子,似豺狼,杀了疯子娃儿娘;毛主席,共产党,穷苦百姓得解放,得解放。
许久没见到“六疯子”了,河对岸人称千里眼,顺风耳的雷大炮说,“六疯子”外乡寻找妻儿了。过了一年,在河岸那条并不宽阔的泥土路上,我再次见到了他,“六疯子”明显苍老了许多,肩上的那副担子虽卸下了,却被一根长长的竹扁担挑起的那个布包袱取代,那个包袱里装的东西,就是他全部的家当。他居无定所,来去匆匆。尽管如此,但他走起路手舞足蹈的那个样子,滑稽可笑,那驼的背,佝偻的腰,瘦瘦的个,以及他活动自如的腿,灵巧的手,简直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孙猴子,机灵的很。只要给他饭吃,他定会卖命给你表演“六宗拳”。
起先,“六疯子”以收破烂为生,不怎么表演他的“六宗拳”。年岁已高的“六疯子”见大伙喜欢他表演拳术,还可以换口饭吃,他索性扔掉了压在肩上的担子,干脆靠表演为生,为了取悦大家,“六疯子”还特意在“六宗拳”里加了些搞笑古怪的动作。
后来,“六疯子”的“六宗拳”明显没有了虎虎生威的力度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我已经到了上学年龄,很久没见到“六疯子”了,我不免想起他来。
一天,我从学校回家,发现母亲在为一个老头包扎受伤的头部,这个老人的背影十分熟悉,那驼的背,佝偻的腰,还有斜立在我家墙上面的那根长长的扁担,以及扁担上的布包袱,熟悉而亲切。
“这是哪个雀宝鬼找他开涮”,母亲开始骂人了。邻居的周丫头来向母亲告状,说是“六疯子”饿了,刚进屋想偷口饭吃,结果被主人逮了个正着,挨骂又挨打,还罚他表演“六宗拳”,“六疯子”誓死不从。母亲听后,越发火冒三丈:“畜生一样的,他好歹也是个人呀!”。
母亲给“六疯子”盛了一碗热腾腾白米饭,他吃得精光,母亲笑了,“六疯子”也冲母亲傻傻地笑。 见到我,“六疯子”突然来了精神,跑到我家屋前操坪上,忍着伤痛,用尽他全身力气耍起了他的“六宗拳”来。这是我看到的最完美,最为精彩的表演,可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。
从那以后,我就再也没见到“六疯子”,有人说,他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寻找妻儿了,但他那套虎虎生威的“六宗拳”至今还存留在我的脑海里。
朋友辞职
在湖南的纸媒中,《潇湘晨报》不愧为报中之报,其新闻快、准、狠,党报都招架不住,奈它不何。其实,让《潇湘晨报》立于不败之地的除了领导决策层英明之外,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有那么一批写作高手,简称“写手”。我的多年的朋友张祥就是写手,而且是一流的。
6年前,他陪同湖南省公安厅的姚处长来局里采访,我们隆重地接待了他。个不高,人特机灵,领导的汇报很长很长,从大一、二、三,讲到小1、2、3,时长足足二个小时以上。张祥从枯燥的官言文中发现了“活鱼”, 《安乡“大走访”解决民生“小问题” 》。记者张祥以小见大,既反映了公安工作,又凸显了工作特色。
从那以后,我和他的电话就多了起来,我也见证了他的成长。一个瘦弱的小伙子,靠知识改变了自己命运,他的喜事一次又一次传到我耳朵里,在省城买了房,后来又谈了女朋友,再后来又当了爸爸,我为他高兴。
去年5月,我局深柳派出所在抓捕一名毒贩时,碰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问题。一个作恶乡邻,危害一方的贩毒夫妻,丈夫半年前贩毒受到了法律制裁,妻子不知悔改,以贩养吸。在一个黑咕隆咚的雨夜,10多名民警将毒贩的房子团团围住,女毒贩拒捕方式突然又特别,她竟将自己才3岁的孩子在民警面前高高举起,扬言谁敢抓她,就摔坏孩子。结果还是被民警智取拿下。谁知小孩的亲人们因痛恨涉毒夫妻,不肯收留孩子。这样,3岁的孩子就住进了派出所,民警们也成为了孩子的临时父母。
局领导将这个情况反映给相关部门,也感到头疼。这时,我想到了媒体,准确地说,我想到了我的朋友张祥。《住在派出所的孩子……》在《潇湘晨报》显要位置发表后,我的手机都快打爆了,《潇湘晨报》电话也响个不停,成百上千的好心人以不同的方式帮助这名孩子。后来,孩子稳定后,《潇湘晨报》还作了连续报道。当日报纸很快被读者抢光。
这个世界到了2017年1月6日,我突然看到朋友张祥给我发来的一封邮件:“刘老师你好,我离职了,已不在晨报工作,祝刘老师身体健康工作顺利!”聊聊几句,我却沉思了良久,心里一下空荡荡的。
夜晚,我拨通了朋友的电话,电话那头,流露出的是怀恋和无奈。“互联网对纸媒冲击太大了,身处十面埋伏中,危机无处不在,我得提前找个安身地方”。
尽管世界变得太快,好在我们的友情还在。
林 兰
大山深处,一对新人在青山和挖煤工人的见证下,就那山旮旯里搭起的茅棚屋正式成婚。茅棚虽简陋,这可是所有挖煤工人最为羡慕的巢穴,是矿工小东北和林兰结婚新房。
那天,十几个黑不溜秋的家伙,在新房里闹了一宿,差点把这屋子给掀翻了。
这座看似简陋的城堡里,相继诞生了两个男孩,一个女孩,李超、李龙、李梅。最小的丫头李梅出生不久,厄运就悄悄地走进了藏匿在大山里的家。命运就像这高山地底下矿洞一样,一片漆黑。
小东北来自东北吉林密林深处,林兰是当地人,出生在云贵高原。小东北在地底下挖煤,林兰为男人们熬饭。一天,小东北晕倒在井下,嘴里直吐白沫。工友们齐心协力,翻山越岭,把小东北抬到了山旮旯那座简易茅棚里。林兰见自己的男人不省人事,哭得死去活来,丢下三个娃儿,在工友的帮助下,租了一台鸡公车,吱嘎吱嘎走了百里地,第二天天明才连夜赶到县城医院。“脑癌,必须尽快治疗,但生的希望很渺茫”。工友们翻遍了所有口袋,将2000多元现金递给了林兰。这个当地大山里的女汉子,接过工友手里滚烫的、沉甸甸的现金,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向工友连叩三个响头,“嫂子,别这样,救你男人要紧!”
林兰找到了娘家,还有所有的亲人和相好。亲人们凑集的钱在昂贵的医疗费面前,只能是杯水车薪“兰兰,这病没法治,会人财两空的”“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痛苦,而不去救他”。
小东北的病情看似好了些。为了保命,为了保留挖煤的工作,林兰 坚持要下矿挖煤。“嫂子,这哪是女人干的活”。经小东北工友的介绍,林兰孤身一人来到湖南衡阳市一家个体足浴店打工。临行前,林兰把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丈夫交给自己父母。
林兰把在洗脚店打工换来的钱,除了购买生活必需品外,按月寄给丈夫治病。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。
一天深夜,洗脚店来了位醉醺醺的客人,他是当地有名的大款。“林总,您来了,要谁给您服务”“就,就,那个叫什么兰花的” “我们这里没有叫兰花的”“反正她妈的有个兰字”“喔,想起来了,不叫兰花,叫林兰” 。“兰花,不对,看我这臭记性”“林兰小姐,客人有请”。林兰翻身起了床,她也想多挣几个钱。担水、低头、弯腰、下蹲,这个每天重复十几次的动作,在客人面前瞬间露出了破绽,林兰弯腰、下蹲时,丰满的胸脯,一道深陷的乳沟和微微显露的乳房,像两块巨大的磁铁,被客人吸引。客人像着了魔似的,将一只邪恶的粗手,朝林兰胸脯伸去。慌乱中,林兰双手死死地抓住对方的手,一边用力往外推;一边恳请对方放过她。见对方不肯松手,林兰竟用嘴狠狠咬了对方一口。“哎哟!你这个臭婊子,装什么假正经,老子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”。吵闹声传遍了洗脚店每个角落。“看她平时不声不响,也不是个什么好货色”“别乱说,兰兰可不是那样的人”。“谁知道啊,知人知面不知心” 。没人出面制止。只有洗脚店里一个烧水的男人寻声而来,及时制止了客人的鲁莽行为,为林兰解了围。
“你走吧,我们做生意的,得罪不起”,老板下了逐客令。
林兰含泪离开了洗脚店,她走的明明白白,干干净净,丈夫明显消瘦了许多,林兰露出笑脸,心里却在滴血,抚摸着丈夫蜡黄的脸心痛地说:“没事的,医生说没事的,会很快好起来!” 。看见日渐消瘦的妻子,小东北低声喃喃:“不要骗我了,我要回家!”……
林兰拖着三个孩子,搀扶丈夫从云贵高原出发,经过三天三夜到达了吉林东北密林小东北的老家。林兰陪伴丈夫小东北渡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28个日日夜夜。
这个冬天的夜漫长而又寒冷,雄鸡还没报晓,天还没亮,三个孩子从被窝里翻身起床,揉了揉眼,打了个哈欠,用冷水洗了把脸。然后披麻戴孝,跪在父亲灵堂前。李超擦亮火柴,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,李龙、李梅将一张张冥币折弯,伸向油灯微弱的小火苗。
没有哀乐,没有道声,只有永远哭不干的眼泪,雨水一般地撒落……
丈夫走后,林兰和她的三个未成年的孩子,背负满身债务回到了娘家,她不敢出门,不敢面对亲戚和朋友,为了丈夫治病,她厚起脸向亲戚和朋友不止一次两次借过钱。
就在林兰跌跌撞撞徘徊在生命的十字路口时,一个男人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她,这个男人叫傻帽,就是当年林兰在洗脚店,危机时刻挺身而出的烧火佬。傻帽年纪大了点,反应迟钝了一些,但人厚道,有力气。
林兰跟着傻帽,千里迢迢来到了湘鄂边界的农村老家。傻帽外出几年,家里的房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,被雨淋得穿眼漏壁。傻帽家有个老娘,80出头,第一眼见到傻帽带回来的婆娘,就不顺眼,瘦不拉几,还拖儿带女。“这个傻帽儿子,娘天天盼,月月盼,你就给娘弄来这个货色”。
果不其然,二年后,厄运再次光临这个伤口未愈的家庭。林兰查出患有肺结核,已经到了晚期。
“傻帽啊,你可要放明白点,这‘痨病’(肺结核) 凶险不吉利” 。傻帽打小就没了爹,因反应迟钝,怕人欺负,从小就没离开过娘,蛮听娘的。傻帽的娘虽已到了耄耋之年,但耳聪目明。
半年后,林兰在乡医院洁白的病床上睡着了,永远也没有醒来。按照娘的安排,傻帽直接把孩儿娘从医院太平间,送到了村头荒地坟头上埋了。
巫婆在坟头上重重踩了三脚,巫婆一边踩,傻帽的娘一边大声地说道:“一脚踩老鬼,叫醒你快快带走婆娘,不回头;二脚踩新鬼,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,不回头;三脚踩野鬼,给娃儿娘在阴间找个男人,不回头”。
傻帽点了根烟,长长吸了一口,寒风一吹,火星飞溅,竟飞到了傻帽娘的肉脖子里。“哎哟,我的妈吔,婆娘显灵打,赶紧下跪!” 傻帽娘跪在地上念念有词。
傻帽放了一串鞭炮,响过后,三个娃儿跪在低矮的坟头前,叩三个响头,同娘作最后道别。一阵青烟,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……